《守望》part 16
在逐渐远离马场的那条蜿蜒官道上，正徐徐向前行进着一顶装饰朴素的浅边流苏小轿，色调极浅的绸顶在层叠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如若不是那片用来遮挡在门前的幕帘四角上，有四只被绣工精心用金丝线刺绣出的九天凤凰纹饰，又有谁能够将那隐匿在里头的人，与当今天下这位德冠后宫的皇后娘娘牵扯上半点干系。
不随波逐流，不争宠夺权，沉浮在这样一座人人为己的大染缸里，想要不被铜臭俗艳彻底同化太难。
这的确很难。
可容音却如此坚守了一生。
所以这块幕帘是她最爱的。
出于品性，更关乎于情。
这几年来，凡事经手过自己平日起居出行的贴身奴才们，大都会心照不宣地在她要所用到的小轿上使用它。
或许有人会凭此将一切，都全数归因于她从来就喜欢简朴生活的秉性，但对于她而言，更重要的是那几处纹饰所蕴含着的的特殊意义。
这是她的璎珞曾经亲手为她绣下的。
那是她自始至终印象都很深的一夜。
在那日半夜，辗转难眠的她只得再度披衣向窗外望去，雾蒙蒙的夜色中，只有侧殿最末处的小屋灯光还隐约亮着。
那是璎珞起居的屋子。
容音披着外衣，脚步极轻的迈入了璎珞的屋子，那原本还带着些许迷茫的视线，一下子便被屋子中央那个侧朝着她坐着的小小身影所吸引。
其实她本想先敲过门后再进去的，毕竟出身于大户人家的她向来是极有素养的，无论对方的地位尊卑，恪守礼仪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的东西。
但她此刻总觉得，自己悄悄的就好。
在屋子中央的那张已经有些许老旧的檀木圆桌上，摆着一盏被人擦拭干净的铜制烛台，小小的烛焰在照得昏黄的环境中摇曳着，跳跃着描绘，那在桌边埋头做工的魏璎珞的轮廓。
模糊而柔和。
更吸引人注意的，是她唇角略微扬起的那一抹醉人的弧度，刺破了夜间空气的寒凉，不多不少，却恰好表达出了那份发自内心的温暖。
在往日里，这张小脸的主人总是满身戾气的冲在前，为人处世，处处伶俐不让。哪怕是在容音自己面前，也仅仅只是敛去了大半锋芒而已。
她到底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心。
容音不禁自问，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璎珞：
不再终日紧蹙着眉头、脸上再找不见往日久久不散的阴云，对这个世界，也不再终保持着令人心疼的警惕与质疑。
容音突然开始觉得，自己从前那样苦口婆心的教导璎珞，让她改一改脾性，多给旁人一些柔软的善意的做法，好像是错的，至少在魏璎珞的身上并不适用。
她总是教璎珞平日里该多善待一下别人，可她忽略的是在前十几年，她最放在心上的璎珞从未被这个世界善待过。
对内，对明玉、对珍珠、对自己，璎珞从没有不周到，不惹人怜爱的地方。
对外，对愉妃、对晚晚、对五阿哥，璎珞依然以礼相待，从没有放肆逾矩的地方。
她的璎珞不是学不会时刻善良啊，这孩子，其实远比自己要活得清醒，做得正确。
所以她很累，所以她很少笑。
可此刻的璎珞笑的好自然，好满足。
她现在就好像在做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守护一个自己最珍视的宝贝。
可让容音无奈的是，自己只能见得那双向来灵巧细腻的手正忙碌的上下翻飞，但她却看不清璎珞到底在做什么，只好无奈开口询问。
" 璎珞，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歇下？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怕是一个时辰之后又该轮到你当值了。"
然而，容音的声音到底是毫无预兆的在屋子内响起，尽管依旧是那么平缓温柔，却还是将这个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上活计的孩子着实吓了一跳。原本稳稳拈在手中的针头也不慎扎偏，转而刺破了她那光滑细腻的指头。
一瞬间，接连涌出的血珠与隐隐的刺痛都让魏璎珞变得无比慌乱起来。
她没想到向来睡眠安稳的容音竟然会突然起夜，甚至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自己这里，她很疑惑，却也害怕这个小插曲会引起容音的担心。
她对她有多好，所有人都知道。
"…娘娘？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是睡不熟，还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奴才替您去请太医来？"
璎珞连忙站起身转了过来，一时间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看着容音，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竟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像连珠炮一般问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
她没有忘记要飞快地把手藏在背后，还好，容音显然没有注意到她这一点小小的异样。
"无事，本宫只是没什么睡意，想出来散散步的时候，见你屋子的灯还亮着，便顺便过来看看。"
在灯火的贴心照映下，璎珞原本就瘦小的脸颊上竟渐渐爬上了两片淡淡的红晕，红扑扑的，可爱的模样，无疑被容音尽收眼底。
"怎么连门都不关上？夜里风凉，若是冷风灌了进来，怕不是就该又染上风寒了？"
容音慢慢踱到桌边，在璎珞刚刚坐过的地方再度坐下，感受着余留的温度，装作无心的随意一问，而手上却是好奇地抚摸着璎珞放在桌上的那个竹筐里的东西。
"奴才忘性大，想来是忘关了。"
璎珞望了望那扇被容音进来时细心带上的大门，目光闪烁，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显得有些晦暗。
因为她骗她了，她之所以会选择大落落地开着自己的房门，只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注意到容音的状况，为了能够在容音需要她的时候，马上赶到她的身边。
曾经她被容音忍痛赶去辛者库的那段时间，容音遭受的所有苦难，一毫一厘，都是她魏璎珞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因为她是她无论如何都想守护好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一向实事求是的容音竟也瞒了她：她是特地出来看看自己的。
"这是？…本宫的轿帘？"
容音轻轻拿起她刚刚放在竹筐里的半成品，细细打量着，语气由疑惑转为惊讶。
"回娘娘，是。"
既然被容音看见了，她便坦然地回答道。
"那这些…"
显然，容音可以明显的在这块帘子上找到原本不属于这里的痕迹，那是四只还未彻底完工的九天凤凰，通体用细密的金线绣成，活灵活现 ，为这块原本极为简朴的缎子上平添了一份雍容华贵之色。
这高超的绣工，自然是出自璎珞之手。
"往日奴才时刻跟在您身边时，见多了高宁馨之流对您的嚣张气焰，便有了这个想法。奴才这么做，就是要让紫禁城所有宫人知道，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就是在咱们长春宫，就是您。"
"奴才知道您一贯崇尚简朴，便没有再重新寻用最上好的锦缎为您绣，只用了这块旧的。"
"你…"
"您平日里总会教我们谦和忍让，这些奴才都明白。您不愿后宫再起争端，但奴才就是看不惯她们对您不敬，让您不快。"
"您宅心仁厚，与人为善。"
"但魏璎珞，就是天生脾气暴不好惹。"
…
不知你是否知晓，魏璎珞她其实远可以学会收敛，学会忍让，学会谦和待人、低调处事。但你，注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逆鳞，是我捧在手心里都想好好爱护着的人，容不得别人来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与贬低。
很多时候我都不懂你的心酸处境，这是因为我还是不敢触及你心里，那一段没有魏璎珞存在痕迹的过去。
你护我在你的羽翼，可我想反向拥抱你。
我只能选择用自己的方法，笨拙地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