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是酒

《守望》 part 13

“和卓…我没想到,你竟还有这一手。”

 

看着那使出十分漂亮的一手的人缓缓垂下手臂,放下紧握着的铁弓,好像完全没有受到现场的那因她而到达沸点的气氛影响。

 

和卓只是神色淡然的用手掸了掸白色衣袍上所黏连上的方才飞扬起的尘土,慢慢抬步回到那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将眼神匆匆投向了不远处那绿草茵茵的马场。 


因为她就被安排坐在弘历的下手,这意味着的,是她现在的位置将会离容音很近。


因为和卓更清楚自己在刚刚那情起之时,是怎样唤着容音的。尽管无声,但她知道容音一定是看清了的。她知道,容音炽热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她能感受到。



尽管这是和卓已经沉寂了许久的心底之言,是她在过去三年中一次次难熬的日夜轮转里,对苍茫荒漠所放肆呐喊出的至深思念。

 

可当她重新踏入这座红墙之时,和卓就反复的告诫过躲藏在心里的那个深恋于容音的魏璎珞: 

 

“如果是和卓,那么她可以以自己的强大去保护容音,帮助她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但魏璎珞不可以。哪怕她始终忠心护主、宗得人赏识,但归根究底,她终其一生也依然只得为奴为婢,对于长春宫所要面临的一切倾覆,都将无能为力。”


  

人这一生活得,总要为了一人而忘却自己,又失了自己。而富察容音,就是那个让魏璎珞甘愿放弃自己的人。

 
 

“娘娘,我很高兴。” 

 
平复良久,和卓才敢转回目光,用自己那深若幽潭般的眼神重新望向坐在身侧的容音。只是最终,她也只敢给出一个不那么招人注意的轻瞥。
 

“什么?”

 

和卓这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容音满眼疑惑地放下了手上那杯直到放凉,都还未呷上一口的茶水。或许这杯用上等青瓷所盛装着的明前龙井的茶水,真的不过只是一个,她拿来掩饰自己称赞后自觉羞涩的工具。

 

“能得到您的赞誉,我很高兴,这只笔洗,就权当是和卓送您的一个小礼物。”

 

接过李玉双手奉上的那只吸引了众人艳羡目光的白玉笔洗,和卓没有丝毫停顿的将它转手递到了容音的眼前,全然不顾弘历在目睹此景时,那肉眼可见的泛红成猪肝色的脸颊。
  

 

从弘历的视角看来,哪怕所有人都将御赐之物视作至高无上的稀世珍宝,这个从天而降来的和卓也依然会随性而为,永远只在乎自己所在乎的,关心自己所关心的。

 

而他的皇后,似乎就是那个唯一。

 

“这怎么可以,和卓郡主已经送过本宫一支如此贵重的簪子,这笔洗本就是你凭着本事而得的,送给本宫,怕是属实不妥。”

 

容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不远处的弘历的脸色,反复推拒着和卓所递来的那支笔洗。

 

她自己并不知晓和卓为何会将这只精美绝伦的笔洗转送给自己,可她更不想和卓因为自己而让弘历感到难堪与不悦。

 

容音心里如明镜般清楚,皇上可以因为和卓如今的过人功绩而将她捧上云端。可同样,他也可以因为看不过有人屡屡挑战他的威严,必会想方设法的给和卓设难。

 

“和卓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娘娘既然喜欢,又何必还要推辞。”


没有理会那人泛泛于眼的担忧,和卓只是始终坚持着,将那只笔洗转递给了侍立在容音身侧的珍珠,示意她将其收置起来。


“我…”

 

注视着和卓眼底的坚决,容音只是诧异地张了张口,并没有将她方才想好的话语说出。


其实栀子,从来都不是自己心里的喜好,可她深爱的那个孩子,却会将它时刻视作心悦之物。她的璎珞,只要见到满丛盛放的栀子花便会露出充满喜色的笑意,久而久之,自己也被她传染上了这种条件反射。

 

只不过,她所想念着的,不是花,是一个人罢了。

 

而和卓难以知道的是,她如今所为之努力的那个人,满心满眼,都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如今的她们离得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


 

犹记得汤显祖在《牡丹亭》中所提到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中所叙的那份从一而终的情感,

大抵说的就是她们现在这样罢。


  

从一而终的,是一段从来无悔的爱恋。
 

一往而深的,是两个始终滚烫的灵魂。

 

 

“既然和卓郡主的箭术如此高超,想必骑术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不是臣弟妄言,皇兄,单凭箭术比武就下定了这笔洗归处未免太过草率。这种好东西,可是人人都想要的。”

 

在和卓将笔洗连带着红那只木锦盒一道放入珍珠的手中时,远远的就传来了弘昼那轻蔑中带着些许怨愤的声线,击碎了场上所有的和谐与欢欣。

  

与和卓初见的那日,这个女人让他在人前下不来台面的那次相见,早已经在这几日间,就深深植根于弘昼那无比狭隘的心间。

 

毕竟从他儿时起,从额娘到宫中上下,就连同被皇阿玛所器重的皇兄也都会一味的宠溺、放纵着他,可以无条件的包容着自己一切让人难以忍受的荒唐纨绔之举。 


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弘历身边最亲近的兄弟,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曾经于懵懂之中救了弘历一命,此事虽关乎上一代的储位之争,却也不算得上是一个秘辛,这已经是所有皇亲国戚之间人人皆知的室中谈资。


弘历虽为帝王,明明可以以权力来努力淡薄世间所有情感。但他知晓,自己唯独不能无义,更何况弘昼于他,算是有了过命的恩情。


宋太祖赵匡胤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犹然在耳,同样早早深种于心,他又怎会浑然不知。

 

弘昼作为皇考的第五子,是难得能够在储位之争中全身而退的成年皇子,且其在朝中的根基已深,势力已广,难以拔除。

 

倘若他真有心与自己争权夺位,无疑是自己皇位稳固的一个巨大的威胁。


  

弘昼到底是如唐宣宗李忱那般的大智若愚、韬光养晦者,还是真心无意于权位、只知耽于享乐的荒唐王爷,就连向来英明决断的弘历一时也难以看出。

 

他只得连续不断的隐忍着,用那双历经了内廷之中的腥风血雨的敏锐眼睛,密切观察着、分析着弘昼的一举一动,他只是在暗自等待着,那个足以颠覆弘昼势力的机会。

 

“怎么,莫不是和亲王有意与和卓一试?” 



时刻关注着四周动静的和卓,怎会没有发现弘历那责怪表情下的默许,她漠然地环抱起了双臂,如鹰一般犀利的眼神直直射向了远处那个身着浅蓝色蟒袍的男子身上。


  

“郡主,那这……”

 

哪怕是旁人,都能够显而易见的闻到两人碰撞之间四溅的浓烈火药味,更何况是一直与和卓有所接触的珍珠。她有些为难的抬了抬那小心的捧在手上的锦盒,用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看向了身处风暴中心却依旧风平浪静的和卓。


“你且收着,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和卓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在那张年轻神气的脸上,已经满是对于最终结果的自信。


只不过令人惊讶的是,听到和卓这句极其充满蔑视与挑衅意味的话,弘昼竟也不急不恼。他只是慢慢悠悠的从椅凳上站起身,随意拍去衣摆上沾湿的露水,将他原本拿在手中把玩的金丝折扇丢给了身后阿谀的小太监。


如果说是比武,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弘昼自知难以胜过眼前这个不苟言笑的冷面女子,可若只是比较马术,那他还是极有信心的。


虽然人人都道他荒唐纨绔,做事不成,行为不端。但却从未有人质疑过自己马背上的本领,很显然,自己多年以骑马打猎取乐之爱好,已经助他练就了一身极好的驭马之术。

 

如今在这紫禁内外,除了他曾经的亲密玩伴、如今引人注目的头号仇敌傅恒,便已无人可敌。哪怕是当今文武双全的君王弘历,也要稍稍逊他几分。


他不相信,和卓再强大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大漠郡主,又怎能与他这大清地位尊崇的和亲王相敌。今天提出的这场比武邀约,就是自己在众人面前一雪当日之恨的时机。


他满目高傲地瞥了一眼还坐在椅凳上轻叩面具的和卓,自顾自的先行向那在山坡不远处的马厩大步迈去。

 

他打算去换上一套最华丽的骑装,用自己最高贵的姿态与雄厚的实力,将和卓拽下云端,狠狠地踩在脚底。
 

只是现在还意气风发着的他不会知道,如今在明里暗里憎恨厌恶着他的,其实远不止和卓一个。

 

 

一贯随心所欲的他不会料想到,在这各自安身立命的世界上,居然真的还会有人会为了心中所谓的那份爱与怀恋,甘愿多年蹉跎,放弃荣辱,忘却得失。

有人说这样的作为太过天真,就像是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从崎岖洼地里匆匆启程,它一次次试图飞越更高的地方,只为了能够像苍鹰那样,终有一日能够搏击长空。



但他们不懂,或许这只小鸟最初的目的就不是要成全自己,而是心怀了一种强烈的希望,它想要赋予这可长可短的一生一些全新的意义。

至少它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

 

无论是过去,当下,还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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